第8章 宋徽宗赵佶(2/2)
金国使臣阿骨打次子完颜宗望来汴京那回,我特意让礼部在樊楼摆了胡宴。这女真汉子嚼着半生羊腿问我:"南朝皇帝可会摔跤?"我解了玉带要跟他比划,被他摔在波斯地毯上时,听见梁师成在屏风后头尖叫。完颜宗望抹着油嘴笑:"宋皇要是喜欢,我们那儿白山的黑熊管够!"我瘫在锦垫上让李师师揉腰,浑不知这蛮子眼里闪着豺狼似的绿光。
保和殿的丹炉炸了那天,我正在给《御鹰图》点睛。硫磺味混着朱砂末扑在脸上,蔡京小儿子慌慌张张撞进来:"金兵破了燕京!"我笔尖一抖,鹰眼睛斜成了斗鸡眼。童贯从北边逃回来那天,我把他拦在宣德门外抽了二十鞭子。老阉奴趴在地上嘿嘿笑:"官家莫急,郭药师带着常胜军降了,咱们白得五万精兵呢!"
清明那天我扮成举子溜出宫,汴河边的杨柳絮飘得像雪片子。桥头卖炊饼的老汉跟人嘀咕:"听说官家昨儿又纳了个才人?"我蹲在旁边啃饼子搭话:"皇上也是人嘛。"老汉朝河里啐了一口:"呸!他要算个人,我们这些吃观音土的就该是神仙!"饼渣卡在喉咙里,我摸出块碎银子扔下就走,后头传来老汉的嚷嚷:"这公子哥儿怕是个傻子!"
宣和七年冬月廿三,我在龙德宫泡温泉时,梁师成举着信筒直接扑进池子里。完颜宗望的骑兵过了黄河,战报被水泡得字都糊了。我光着身子往文德殿跑,地龙烧得太旺,水珠在青砖上滋滋响。大殿里跪着哭的、站着抖的,童贯那老杀才居然在掰指头算自己生辰八字。我把龙案上的镇纸砸过去:"去年谁跟朕保证金国都是守信君子?"
连夜召来的勤王兵在城外踩塌了虹桥,李纲扯着嗓子让我御驾亲征。我攥着传国玉玺的手直打颤,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尿湿了龙袍。白时中那帮软骨头说要迁都金陵,我连发十二道金牌催种师道回防。腊月初八喝粥那会儿,北城门的烽火照得夜空发紫,我躲在艮岳假山洞里,听见自己的牙磕得比金兵擂鼓还响。
我这副身子骨在北上的牛车里散了架,靖康二年三月的雨夹雪漏进车篷,把衮服上的金线泡成了烂麻绳。完颜宗望的皮靴踹开车门那会儿,我正把最后半块玉玺往裤裆里塞。那蛮子拿刀尖挑开我衣襟,露出来的肚皮白得像是褪毛猪——上个月还在艮岳泡温泉的皮肉,这会儿粘着草屑和尿渍。
"南朝皇帝会牵羊不?"完颜宗望扔过来条麻绳,我跪在青城寨的泥地里,看着太子赵桓脖子上的铁链子反光。我儿哭得鼻涕糊了满脸,链子那头拴着他刚过门的朱皇后。我哆嗦着去抓绳子,摸到钦宗手背上的燎泡,烫得缩回手——前日金兵逼他捧着传国玺过炭火盆,玉玺把掌心烙出了焦香味。
走到浚州那夜,押送的老卒把我跟韦贤妃扔进马厩。草料堆里钻出个蓬头垢面的妇人,我借着月光细看,竟是当年在樊楼弹琵琶的李师师。她左耳少了块肉,说话漏风:"官家可还记得宣和四年七夕,您用金盘给我盛荔枝?"我扒拉干草想给她垫身子,摸到团冻硬的马粪。
真定府城外二十里,看守喝醉了酒,拎着酒坛子要听《雨霖铃》。我哑着嗓子唱到"暮霭沉沉楚天阔",那契丹兵突然把酒浇在我头上:"你们南人的楚地,现在是我们大金的猎场了!"酒液混着沙土流进眼睛,我恍惚看见十五岁那年在暖阁描字,金粉洒在宣纸上的光。
最要命的是过白沟河那日,河面上飘着大宋禁军的头盔。完颜宗翰让我和钦宗脱光衣裳蹚水,说是要洗洗南朝皇帝的晦气。我踩到河底软乎乎的东西,弯腰捞起来看,竟是半张泡烂的《瑞鹤图》——当年换龙椅时雕的纹样,碎木渣子扎进脚心也没觉出疼。
五国城的土炕烧得再旺,也暖不了骨头缝里的寒气。绍兴元年除夕夜,我裹着辽国旧袄子给郑太后捂脚。她咳了半宿,天亮时吐出来的血痰在陶碗里结成冰坨。外头女真孩童唱着童谣砸门:"南朝帝,没裤裆,尿完黄河尿长江!"我把最后块玉佩塞给看守换药,那鞑子啐道:"这破石头在你们汴京能买条街,在这儿换不来半把黄连。"
有天夜里梦见蔡京在雪地里爬,官帽上的貂尾秃成了耗子尾巴。他扒着窗棂喊:"官家!臣给送炭火来了!"惊醒时听见窗外真有响动,钦宗光着脚偷我藏在炕洞里的半块馕饼。我没吭声,看他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,忽然想起他三岁那年,我亲手喂他吃蜜渍梅花糕的光景。
绍兴四年开春,我蹲在篱笆墙根底下晒虱子,完颜斜也骑马路过甩过来张羊皮:"老赵,给你们爷俩说门亲事!"我抖开看是汉文写的诏书,金主要把咱们赵氏女眷配给铁匠铺的奴隶。钦宗攥着羊皮往井口跑,被守卫一枪杆砸断门牙。那晚我在井边守到月落,生怕井底浮上来的是我儿青紫的脸。
最后那场病来得凶,咳出的血沫子在破棉被上开出暗花。看守找来个萨满跳神,铜铃晃得我脑仁疼。恍惚听见有人在唱《燕山亭》,这曲子还是我当年为李师师写的。使劲睁开眼,竟看见韦贤妃在拿木棍敲陶罐:"官家您听,这是咱们大宋的宫乐呢!"
咽气前那刻特别清醒,指甲抠着土墙缝里的冰碴子。想起元符三年刚登基那日,九旒冕的玉藻晃得眼前发花。要是早知道龙椅这般烫屁股,当初就该把玉玺塞给赵楷那孩子。黄泉路上遇见章惇老相公,他那句"端王轻佻"骂得真准啊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