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宋英宗赵曙(1/2)
要是当年没被抱进庆宁宫那扇朱红大门,我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个闲散王爷的命。记得那是景佑三年的夏天,我才四岁,乳娘突然给我换了身簇新的锦袍。几个面生的内侍把我抱上马车时,父亲站在府门口抹眼睛。那时候我不懂,为什么去宫里住几天要哭成这样。
宫里真大啊,青砖地能照见人影。曹娘娘的手又软又暖,她蹲下来给我擦眼泪:"好孩子,往后你就跟着我住。"那天晚上我蜷在雕花拔步床上,听着更漏声数到三更才睡着。第二天醒来,看见案头摆着《孝经》和《论语》,韩琦韩大人正在教仁宗皇帝练字,墨汁溅到我的新鞋上。
在庆宁宫住了整三年。曹娘娘教我认字时总说:"官家疼你,将来要让你继承大统的。"七岁生辰那天,张贵妃宫里送来碗长寿面,我刚吃两口就听见外头喧哗。仁宗抱着刚出生的皇子冲进来,曹娘娘手里的茶盏"当啷"摔在地上。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笑得那么开心。
回濮王府的马车上,父亲把我搂得死紧。他身上有股陈年墨香,和宫里熏的龙涎香不一样。进了二门,母亲扑上来扯开我的衣裳,边哭边检查我身上有没有伤疤。三哥躲在廊柱后头冲我吐舌头:"野孩子回来啦!"那天晚上,我躺在自己睡了四年的小床上,闻着被褥里的樟脑味,突然明白宫里的拔步床为什么总挂着三层帐子。
父亲开始亲自教我读书。他总在夜深人静时把我叫到书房,指着《资治通鉴》上的批注说:"这些是范仲淹当年教我时写的。"有次我背不出《孟子》,他抄起戒尺又放下,叹着气说:"你要记住,咱们家离那张龙椅就隔着层窗户纸。"
庆历八年的春天特别冷。父亲上朝回来就病倒了,咳出的血染红了屏风上的仙鹤。他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:"记住,天家给你什么,你都得谢恩。"那会儿我刚满十三岁,突然发现王府屋檐下的冰棱子比宫里的要粗得多。
嘉佑元年的冬天,韩琦带着圣旨闯进王府。母亲死死拽着我的袍角,三哥把砚台砸在我脚边。坐在进宫的马车上,我数着朱雀门上的铜钉,第九十九颗缺了个角。仁宗躺在福宁殿的龙床上,瘦得只剩把骨头。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晌,突然说:"这孩子眼睛像李宸妃。"
这次只在宫里住了二十八天。仁宗病好了,我又被送回王府。接我的内侍偷偷塞给我块玉佩:"曹娘娘让您收好。"回府路上经过樊楼,我听见说书人在讲"狸猫换太子"。
往后的日子像被扯乱的丝线。每过两年就有大臣上书请立太子,每次仁宗病重我就被召进宫,病愈又送回府。十九岁那年中秋,我在书房临帖,突然听见前院吵嚷。三哥提着剑冲进来:"他们又要接你进宫!"那柄剑离我喉咙只有半寸,剑穗上还沾着桂花糕的碎屑。
嘉佑七年的雪下得特别早。文彦博带着二十七个大臣的联名奏折跪在垂拱殿,仁宗把茶盏摔在我脚边:"你们都要逼朕?"瓷片划破我的手背,血滴在青玉地砖上像朵朵红梅。那晚曹娘娘派人送来金疮药,字条上写着"忍"字。
最后一次离宫时,我在宣德门外遇见包拯。他刚弹劾完张贵妃的叔父,绯色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"殿下可知何为社稷重器?"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,深陷的眼窝里闪着精光。我没敢答话,他大笑三声策马而去,雪地上留下串马蹄印。
治平元年的元月特别难熬。仁宗已经卧床半年,韩琦深夜翻墙进府,官帽上沾着枯叶。"殿下明日寅时进宫。"他说这话时嘴唇在抖。母亲这次没拦我,她把当年从宫里带出来的玉带系在我腰间,带钩磕在肋骨上生疼。
进宫那天下着冻雨。福宁殿的药味浓得呛人,仁宗的手像枯树枝似的抓住我:"朕对不住你..."话没说完就昏过去了。曹娘娘把玉玺塞进我怀里,她的手比当年教我写字时粗糙多了。屏风后头站着司马光,他正在往起居注上写什么,烛光把影子投在《尚书》的封面上。
仁宗咽气那刻,我正跪在龙床前替他擦汗。老人家喉咙里突然发出"嗬嗬"的声响,攥着我的手猛地收紧,指甲掐进肉里。曹娘娘扑上来掰他手指时,我瞥见屏风后头司马光的笔尖顿住了,墨汁在宣纸上洇开铜钱大的黑斑。
登基大典那天飘着雪粒子。礼官唱到"授玺"时,韩琦托着玉盘的手抖得厉害。我伸手去接传国玉玺,发现它比想象中沉得多,盘龙钮上的金丝刮得掌心发痒。转身那瞬听见曹娘娘轻咳,她戴着珍珠面帘,可我知道那双眼睛正盯着我的后脖颈。
头回坐在垂拱殿的龙椅上,我数清了殿顶藻井共有三百六十块花板。韩琦出列说要追封生父为皇考,话音还没落,御史台的唾沫星子就溅到了我袍角上。司马光举着笏板往前挤,差点撞翻吕诲手里的茶盏。那天散朝后,我在后殿吐了三次,御医说是羊羹吃急了。
夜里批折子,曹娘娘身边的嬷嬷送来碗杏仁酪。青瓷碗底压着张字条:"官家莫忘根本。"我盯着窗棂上晃动的灯笼影子,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她教我写"孝"字,笔锋要藏三回。
濮议这事闹起来时,正赶上黄河发大水。欧阳修在延和殿跟我算账:"陛下可知王珪在河北收了多少请愿书?"他袖口沾着墨渍,靴子上全是泥点子。外头雷声滚过,我数着雨打芭蕉的声响,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"谢恩",手里的朱笔在奏折上洇出个红圈。
曹娘娘搬去庆寿宫那日,我把她当年给的玉佩系在腰上。老太太扶着门框说:"这宫里每块砖都认得你。"她转身时,我瞧见发髻里掺了银丝,和庆宁宫廊下挂的铜铃铛一个颜色。
韩琦带着二十七个老臣跪在宣德门外那晚,我躲在福宁殿看父亲留下的《资治通鉴》。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,是庆历八年秋天他带我去大相国寺捡的。外头梆子响到三更,司马光求见的牌子递进来三次,最后一次我让人传话:"告诉司马卿家,朕在抄《孝经》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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