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忍痛(二合一) “别再对我心软……”……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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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见这句话,郑淮明深深地望了方宜一眼。他面色如纸,漆黑的瞳孔中没有她想象的感动或喜悦,反而是那样沉寂,如同一片废墟。

半晌,他垂下湿淋淋的眼睫,声音断断续续,带着某种平静的决绝:

“别再……对我心软了……真的,足够了……”

雪夜黑压压地沉下来,风呼啸着撞击玻璃窗,发出隆隆的声响。

过去,哪怕她一次次冷脸抵触,甚至不惜用结婚的谎言来对抗。郑淮明都没有放弃过抓住一丝她爱意的痕迹,坚持到甚至有些偏执。

方宜从未想过,有一天,她如此真诚地亲口承认爱他——

他却不相信了。
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

方宜无措地绞紧了手指,喃喃道:“郑淮明,我对你不是心软……”

然而,病床上的男人闭上了双眼,用沉默地拒绝这个话题,又或者,是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。他薄唇紧抿,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厉害。

方宜见状况不对劲,连忙将脱落的氧气面罩给他戴上。

透明的塑料罩上泛起一阵阵薄雾,郑淮明眉头轻蹙,强硬地不再睁眼。

徒劳地张了张嘴,方宜怕他情绪再次激动,还是什么都没有说,落寞地起身出去,将病房门轻轻掩上。

走廊里,空气寒冷清新,也多少镇定了情绪,她在护士站找到周思衡,心情复杂道:“我今晚回去……给他拿几件换洗的衣服,你多去看看他吧。”

之前方宜不肯离开医院半步,这些杂事都是周思衡代劳,这一听就是借口。

“还有,他刚刚不太舒服,衣服全湿了,但不愿意换……”

他看出她满脸低落,没有多问:“好,你今晚别来了,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
方宜径直打车回金悦华庭,久违地慢慢洗了个热水澡,换上干净衣服。

或是怕她触景伤情,次卧周思衡已经提前找人打扫过次卧,一片干净整洁,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方宜不敢多看,径直走向衣柜,拉开才发现里面几乎空空如也。她是太失望才会忘了,郑淮明大部分衣物早都被他拿到了值班室去。

没有多作休息,她驱车重回医院。

半个小时后,方宜站在冷清安静的走廊上,眼前的值班室门边,挂着“心外科:郑淮明”的名牌。

她深呼吸了一口气,插钥匙扭开了门把。

入眼和记忆中很像,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,只有一张硬板床、一个书桌和衣柜。清浅的月光落进窗子,到处干净、整洁,却几乎没有个人物品,散发着空荡荡的、让人不安的寂静。

桌上摞着一沓病例、几本医学书,关于小猫的一切物品都已经不见了,唯有一件搭在椅背的黑色夹克上,还沾有一两根浅白的猫毛。

努力忘却郑淮明醒后的一次次回避,方宜怔怔地将外套抱进怀里,闻到那股最熟悉的气息,眼眶蓦地湿了。

她环顾四周,缓缓地坐在了郑淮明的床上,又一点、一点地躺了下去。床板很硬、很窄,本来只是供医生偶尔小憩的,方宜一个清瘦的女孩尚感觉不宽裕。

枕套、床单,一切都是冰凉的。

这是郑淮明睡过的地方,方宜躺在上面,望着他看过的、漆黑的天花板。隔壁急诊楼夜里灯火长明,有微弱的光影照进来,在黑暗中摇晃。

她吸了吸鼻子,侧过身,轻轻地将自己蜷缩起来。

忽然,昏黑中,似乎白色的边角一闪而过。

只见床边书桌的侧边贴着什么东西,方宜怔怔地望去,看清的一刹那,心脏像被一双手生生朝两边扯碎——

那是一张照片。

晨光明媚的教室里,方宜齐肩短发,穿着一件浅粉卫衣,正笑着和郑淮明说什么。她眼里是灿烂的笑意,又饱含一丝独属于少女羞涩的爱恋。

郑淮明坐在她身侧,没有意识到在拍照,不经意地擡起头。

这是方宜刚回国时,曾在郑淮明钱包里看到的那一张合照。短短一年过去,照片已不再光洁,表面的平整上,细看有无数条细小的褶皱延伸开,像被揉捏后努力展开、铺平……

仿佛是无数摩挲时留下的痕迹,又仿佛是某一次忍痛时不甚被他一齐抵进了上腹,再懊悔地用尽一切方法复原……

再后来,他可能已经没有力气拿住它,便贴在了桌边——

这个夜夜侧躺时,擡眼就能看见的位置。

方宜红着眼,缓缓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上了照片,想要将它撕下来。可用力的刹那,照片歪了一下,从指缝中溜走,飘到了地上。

她慌忙爬起来,点亮了桌上的台灯,半跪在地上寻找。

昏暗的光线下,地面影影绰绰,方宜目光在地上搜寻着,蓦地发现床板下胡乱塞着什么东西。

她弯下腰,轻而易举地拽了出来——

布料柔软,像是床单或被套似的东西。

随着方宜的动作,竟连带着扯出了好几条。封闭的空气中,霎时飘出一股很淡的、怪异的气息,但布料隐在阴影中,看不真切。

她心脏漏跳了一拍,踉跄着爬起来,打开了大灯。

视线对焦,方宜瞳孔猛地一缩,忽然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地上揉乱的布料,是一条条沾满血迹的床单。

上面一团团的血都已经干涸、暗沉,深深浅浅,一大片一大片地洇着。其中有两条床单很新,甚至连拆开的折痕都没有散去,就已经被换了下来。

郑淮明不知道一个人在值班室曾呕了多少次血。

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,方宜只觉得腿软,跌坐在粗糙的地面上,手指发抖,一时间甚至不敢多看一眼。

到最后,他大概没法清洗,甚至没有精力掩人耳目地扔去,只能换上新的,将那一条条染了鲜血的,塞进床底。

方宜蓦地想起,家中两个人冷战时莫名换上的米白色沙发坐垫。

当时,她还以为那是郑淮明为了气氛温馨的多此一举……

呆呆地望着满地狼藉,方宜感到心口被猛然重捶般疼痛,酸涩与懊悔将她全然淹没,整个人伏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。

她想哭,想尖叫,想将胸口直接撕开……

可方宜做不到,情绪的浪潮全然将神经掀翻,极致的悲哀中,连多呼吸一口氧气都是奢望。

郑淮明到底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,隐瞒不断呕血、日日衰败的身体,在她面前强撑出一副温润强大的模样?

无非是因为日日夜夜自我折磨,因为坚信她不再爱他、不会为他心疼,甚至可能怕她心生厌烦……

直到这一刻,方宜心神俱碎,她一直低估了郑淮明的爱——

她习惯了他的温柔、照顾,反感他的回避和强硬,却忽视了那已经是他荒芜花园中用心头血浇灌出来,能捧出的最后一朵玫瑰。

顾不上取衣服,方宜跌跌撞撞地推开门,往住院部跑去。

冲出楼门,凌冽的寒风入怀,她瞬间打了个寒颤。没走出几步,只见两个人影在不远处路灯下焦灼徘徊。

两个年近耋耄的老人,老太太坐着轮椅,老头颤颤巍巍地推着,拦下急匆匆的方宜。

“小姑娘……小姑娘,急诊往哪里去!”

“华达受伤的,是不是都送到这里来了?!”

老人焦急地询问,语无伦次。

此时,方宜才后知后觉,医院外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过于繁乱,一辆接着一辆,飞驰着划破寂静黑夜。

“朝那边——”她心有不好的预感,给老人指了方向。

可夜路昏黑,穿过门诊的路不好找,方宜毫不犹豫,接过老太太的轮椅,亲自带他们前往急诊大楼。

还未走近急诊大厅,方宜已被吓了一跳。

她没有见过这么多救护车、警车同时挤在门口,红蓝闪烁的光亮纷乱刺眼。一张张担架床往楼里推去,无数医护身影往来穿梭。

困难地挤进大厅,在这拍摄工作过几个月的熟悉场所,方宜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——

明亮惨白的灯光中,扑面而来刺鼻气息,混杂着血腥味。满目皆是烧伤患者,足有上百,站着的、坐着的、躺在地上的,一个个伤处血肉模糊,衣料和伤口黏连在一起,没法撕开。

能痛吟、哭喊的尚只是轻伤,担架床上更是惨不忍睹,手术室超负荷运转,已经开始在走廊上进行急救。

医生和护士在伤患中飞快分辨,已经没有余力救治轻伤,只能迅速对重伤者急救。人堆中时不时传来躁动和尖叫,哀嚎声、痛哭声不断,宛如一片人间炼狱。

角落的电视屏上,新闻女声正无情播报着——

“今夜九点二十分,北川市西城区华达商厦突发特大火灾,累及人数上千,目前造成至少十五人死亡,百余人受伤,伤亡人数还在不断增加——”

“部分伤者已送至最近的北川大学附属第二医院救治,并及时朝周边医院转运……”

方宜强装镇定,推着老人在人群中寻找,目光触及一张张痛苦挣扎的脸,心也随之颤抖。

终于,他们在拐角处找到了抱着小孙女的女儿和女婿。

还好三人都只是轻伤,小孙女哇哇大哭,老人后怕地哽咽流泪,一家五口劫后余生的喜悦早已没过了皮肉之苦。

此情此景,方宜即使再想见到郑淮明,也无法置身事外、转身离开。她询问了熟悉的医护人员,主动留在急诊协助急救。她不够专业,但为轻伤者发药、帮忙简单处理还是绰绰有余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涌进急诊大厅的家属越来越多,民警努力维持着现场秩序。

有人找到亲人抱头痛哭,有人得知噩耗悲痛欲绝,更多的人焦急等待、默默祈祷……

人世悲苦,生死无常。

方宜强迫自己不去看、不去想,一次次加快手上的动作,努力帮助更多人。

突然,走廊攒动的人头中挤入一个人影——

一个满是学生气、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脸脏灰,克制的疾步略有踉跄,举起手机屏幕向每个陌生人询问着什么。

少年沿路一个、一个地问,有人漠然,有人怒骂,有人出手推搡,他毫不在意,只要得到否认就迈向下一个。

明明已经急得两眼猩红,举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,可他还是一遍遍礼貌地说着“不好意思”“请问”……

细看之下,他另一只手臂以一种怪异的形状扭曲下垂着,关节似乎已经完全断裂。

方宜连忙上前拉住他:“你的手要先去固定一下!”

少年回过头,眼眶盈满了泪水,声音发抖问道:

“你有没有见过我姐姐?三楼超市门口,穿一件浅蓝色的羽绒服!”

碎裂的手机屏幕举到方宜面前,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,长发披肩,笑容朴素恬静。

她并非华达商场的伤者,自然完全没有见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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