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5章 《医嘱单的缺口》(1/1)
《医嘱单的缺口》
第七天开医嘱,顾承川的钢笔尖在“奥司他韦”剂量栏悬了三秒。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发热门诊的玻璃窗,像极了小李第一次独立缝合时,在“心尖软肉”区多留的0.2毫米缝——那道被他用红笔圈注的“危险缺口”,此刻却成了他眼中最安全的屏障。
医嘱单的纸页被空调风吹得沙沙响,顾承川盯着“成人剂量”的标准值,突然想起2003年非典,李建国在他的医嘱单上悄悄减了半片药,说“年轻人肝肾功能好,减半就行”。现在他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,把自己的剂量也调成了“减半”。
“顾老师!”沈星遥的声音带着破音,办公室的门被撞开时,她防护服上的水珠甩在地上,像串急促的惊叹号。她手里的咽拭子报告被攥得发皱,“阳性”两个字透过纸张,刺得顾承川的护目镜发晃。
他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抢过报告,动作快得像缝合时夹住出血点。纸张撕裂声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刺耳,碎纸片纷纷扬扬,落在他白大褂的第三颗纽扣上——那里永远空着,像个醒目的缺口。
“去帮小陈处理27床阿婆,”他把碎纸片塞进白大褂口袋,指尖沾着沈星遥的体温,“她儿子在镇沅当村医,会用断针手法给禽畜留呼吸缝。”这话既是命令,也是安抚,他看见沈星遥的睫毛剧烈颤动,像暴雨中的蝴蝶。
窗外的雨突然变大,雨点砸在玻璃上,发出密集的鼓点。顾承川转身看向窗外,发热门诊的走廊里,小陈正在给阿婆调试吸氧流量,年轻人的手在氧气表前停顿三秒——那是他教的“检查三次再确认”。
“顾老师,您不能再拖了!”沈星遥的声音带着哭腔,她摸向自己的对讲机,“我叫感染科来会诊……”但顾承川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,防护服下的温度透过乳胶手套传来,像块烧红的铁:“现在最需要会诊的是阿婆,她的血氧饱和度比昨天又降了2%。”
医嘱单打印机突然吐出新的纸张,顾承川扫了眼,是小李开的雾化医嘱。“沙丁胺醇”的剂量栏,年轻人多写了个小数点——和他当年模仿李建国时犯的错一模一样。他摸出红笔,在小数点后画了道横线,却在“心尖保护措施”栏打了个勾。
沈星遥突然注意到他白大褂口袋露出的碎纸片,边缘有“阳性”两个字的残笔。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,在护目镜后凝成水雾:“您和李主任当年一样,都把危险吞进自己肚子里……”
顾承川笑笑,摸出枣核针在掌心焐热:“李医生说过,医者的肚子里,要能装得下患者的安危,”他的声音放轻,“再说,”针尖在阳光下闪了闪,“我还得看着你们把‘呼吸缝’参数调对,不能现在就退场。”
下午的会诊结束,顾承川在值班室补写医嘱。沈星遥送来的青稞粥放在桌上,已经凉透。他摸出小李塞在他口袋里的润喉糖,包装上的黏土心图案被雨水洇开,像朵正在融化的云。
当他在自己的医嘱单上写下“观察”二字时,笔尖在“察”字的最后一笔顿了顿,形成个小小的缺口——就像小李在“心尖软肉”区留的缝,就像他撕毁的咽拭子报告边缘,就像每个医者心里,为后辈留的那道温暖的、让光透进来的缝。
最终,顾承川把碎纸片扔进医疗废物箱,看着它们被消毒液浸透。窗外的雨停了,发热门诊的走廊里,小陈正扶着阿婆做雾化,年轻人的白大褂后摆沾着块污渍,像极了他二十年前在洪水中留下的泥印。
他摸出李建国的老笔记本,在空白页画下道缺口,旁边写着:“所有伟大的医学,都始于一道温柔的缺口——那是生命的呼吸缝,是医者的护心鳞。”枣核针的影子落在字迹上,像道永不弯曲的守护线,横跨在“医嘱单”和“体温单”之间,横跨在“谎言”和“真相”之间,横跨在“此刻”和“永远”之间。